崑西凝視著那雙一金一紫的眼，低聲道出最後的願望。

空氣中的魔力因為他的話語擾動起來，發出宛如靜電般的噼啪聲響。讓他想起玖夜最初從那只水晶玻璃瓶中現身時，也帶著這樣的聲音，以及周身燎燒的紫色火光。

他以為他會再度看見那些與對方共生的無煙之火，卻什麼也沒有發生。唯有那些纏繞在對方手腕與腳踝上的黃金鏈條在他的注視下褪色，崩落。

以及⁠那只水晶瓶在一陣抖動後，迸裂開來，碎成床頭一堆深深淺淺的紫色碎片。

◇

那只水晶瓶落入崑西手中不是偶然。

一開始，他就注意到那只瓶子不太對勁。上頭纏繞的魔力太濃厚，但他無法跟其他傭兵講明這點。畢竟這時代早已無人相信傳說與神靈，取而代之的是科技與醫學。他不曉得這算好或壞，但至少很方便——畢竟這兩者將人類的青春跟健康延長到他出生時難以想像的程度，讓他不用每過幾年就換個新身份另起爐灶。

還有就是這讓他在結束任務，並將那支瓶子放進背包時無需面對任何質疑。畢竟這次任務是針對某個獨裁者的斬首行動，而獨裁者身邊永遠不缺各種金銀財寶。更何況，委託人也清楚表明，只要斬首行動成功，少幾件藝術品他們不會過問。

藝術品價錢很好，但脫手太麻煩。況且要是哪個買家忍不住炫耀，在媒體上曝光那些他們順手拿走的玩意，免不了把他跟雇主拖下水。所以他只接受匯進秘密帳戶的款項，拿走那支瓶子只是因為，他認得出那種魔力形式。

封印精靈（Djinn）的容器總纏繞著魔力，勾引著看得見的人，打開它，釋放出封印其中的生靈。就像傳說裡那個無意間得到神燈的少年郎。但並非人人都有那少年郎的好運道，遇上正直精靈，替他闢出人生坦途。就崑西所知，許多精靈之所以被封印都是源於他們犯下可怖罪行，卻無法以人世律法命令他們付出代價，只得將他們拘於瓶中，再扔進深深的海溝裡，直到最後審判那天到來。

崑西就處理過幾個被意外放出來的精靈。都是硬仗。但他撐過來了。這次這個甚至還在瓶中，不到需要動用武力的程度，只要找個人煙罕至的深山或封閉礦坑丟著就行。只是那瓶身上除了髒污，還沾染著獨裁者本人的鮮血，不先稍加清理實在很難通過關哨檢查，於是他在回到短租公寓以後，便將瓶子拿到水龍頭下，用力搓洗起來。

結塊的灰塵與血漬漸漸剝落，顯露出優雅線條，瓶口充作塞子的玻璃圓球，以及原先的紫色水晶瓶身。那抹紫曖昧而難以形容，既像破曉前一刻的天空，也彷彿夕陽墜入地平線後的那瞬。

崑西關上水龍頭，對著日光燈反覆轉動檢視瓶身。瓶子突然抖動起來，彷彿有了生命，要從他手裡逃開。⁠他捏得更緊，以免瓶子真的脫手。但玻璃圓球卻「波」地一聲，像香檳軟木塞一樣自己迸射開來。接著，無煙的紫火像是液體一樣從瓶口傾瀉而出，洶湧淹過浴室，流向外頭。

崑西將瓶子塞進口袋，同時抽出腰間野戰刀，反手握住，小心翼翼地朝外移動。映入眼簾的，是盤坐在沙發上，身著此地古代衣袍的紫髮男子。他的容顏俊美，姿態優雅，若非頭頂的獸耳，與背後簇擁的許多條尾巴，看起來幾乎就像是王朝繪卷中的貴族或神祇。

就連那些纏繞在他頸項與手腕上的金鏈子——崑西在其他狂暴的精靈身上見過，知道那是拘束他們的魔法鐐銬——看起來都不像是刑具，反倒像是他心血來潮，佩戴於身上的裝飾。

他看著崑西戒備謹慎的模樣，輕笑：「■■，■■■■■■■？」

崑西聽得懂他在揶揄自己，但沒吭聲。那語言在兩個世紀前就沒有人用了，而他不願意讓對方知道自己聽得懂。

畢竟他還不確定要怎麼應對這個似乎能夠商量，卻讓他直覺很不好商量的精靈。

眼見他毫無反應，精靈換了一種語言，接著是另一種，當他換到崑西委託人最常用的那種語言時，崑西才開口：「那個字現在沒人在用了。」

「原來如此。」精靈笑吟吟地，「看起來我運氣不錯，剛被釋放，就遇上現成的語言老師。」